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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看自己!》:印尼棉兰的语法偏误

2年前 | 金刚王 | 454次围观

在印尼棉兰,有一本颇有影响的华人刊物,名为《南风》,在2002年3月创刊号中,有这样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题目叫《爸爸,看自己!》,作者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他和妻子移民澳洲十年,因在印尼尚有生意,不得不经常回印尼,把孩子们留在澳洲。孩子们的日常会话,除了印尼语之外夹杂了英语,但却少了华语。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从来不说华语。作者对自己的子女要求十分严格,不管怎样,都坚持他们跟自己讲华语。

有一天,作者想看放映了多日的《泰坦尼克号》,正好小女儿闲坐在家,就邀她陪自己看电影。可是,女儿却说:“爸爸看自己啦,我要出去!”原来,小女儿把印尼语语法混入了华语,说惯了“”,自然会说“看自己”。

小女儿这一看似平常的语法偏误,其实背后蕴涵着一条著名的社会语言学理论:不同的语言接触以后,对语言的一个重要影响是产生干扰,即“由于双语者熟悉一种以上的语言而造成的在他们的言语中偏离任何一种语言规范的现象。”在国际化日趋频繁的今天,国际间的交流越来越密切,语言在语音、词汇、语法、语用等各个方面相互接触,互相影响。这些影响当中,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从积极的方面来说,语言之间彼此吸收语言成分,这就提高了交流的可操作性。但说双语的人,他们所说的语言可能存在许多偏离现象,这就需要依靠语言干扰来诠释。现在在印尼,有许多华裔青少年,像这位小女儿一样,父辈或祖上来自中国大陆(棉兰的华裔大多源自中国福建、广东以及海南)。由于印尼政府曾施行了30余年的排华政策,致使许多华裔从生活习惯、思维方式甚至宗教信仰上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很多华人已经本地化了——在雅加达,多数华人甚至不会讲闽南语,只通晓印尼语;在棉兰,绝大多数华人能够听说闽南语,但讲华语的情况比较复杂:老一辈的华人能听能说,不过存在着许多偏误;而年轻一代的,对中国文化比较有感情的,或者工作(大多数是做生意的)需要的,就说得比较好,但是仍有很多华人,除了“你好!”“谢谢!”之类的简单句子以外,根本听不懂华语。由于印尼社会一直不太稳定,国内教育也存在着诸多弊端,棉兰华人常常将自己的子女送到新加坡、马来西亚或者澳洲等国家读书。这样一来,许多印尼华裔子女就成了双语者甚至多语者。在新加坡或马来西亚读书的孩子,华语会进步地快一些,然而,即使如此,他们所讲的华语,依照汉语普通话的标准,仍然差之千里。而究其原因,很多是由于语言干扰所造成的。下面我想分别从语音、词汇和语法三个方面来谈一谈印尼语对印尼华裔学生学习汉语的干扰现象。

语音是语言的物质外壳,因此发生在语音层面的干扰最容易被发现。任何语言的语音都是有系统的,印尼语也不例外,她有25个辅音,6个单元音和3个复合元音。元音之前的辅音叫起音印尼语言日常用语,而元音之后的辅音叫音尾。印尼语的音节构成有如下四种形式:一、单个元音,如“apa”(什么),第一个“a”自成音节;二、起音+元音,如“lagu”(歌曲),“l”、“g”是起音,“a”、“u”为元音,再如“mie”,“m”是起音,“ie”是复合元音;三、元音+音尾,如“”(狗),在第一个音节“an”中印尼语言日常用语,“a”为元音,“n”为音尾;四、起音+元音+音尾,如“”(游泳),在第二个音节“nang”中,“n”为起音,“a”为元音,“ng”为音尾。这和汉语音节的构成方式迥然不同。相比之下,汉语的音节构成就颇为复杂,音节的拼合主要看声母的发音部位和韵母的四呼。了解了这一点,就能从一个更深的层次发掘他们语音偏误的症结所在,而不是简单地按照“发现错误——改正错误”的模式。例如,一些华裔学生在发单音节[e]时往往会在前面加上一个鼻辅音的起音“ng”,这样的发音在我国方言地区也很常见,但错误很明显。究其原因,是印尼语中的25个辅音中有一个“ng”,汉语“ng”只能作为鼻辅音韵尾,而印尼语的这个鼻辅音既可以作为起音,也可以作为音尾。如“”(困倦)和“”(禁止)。再如,印尼华裔常常发不好[y],如“清蒸yú”,他们常常读成“清蒸yí”,这是因为印尼语的6个单元音中并没有[y]这个音位。因此,在对外汉语语音教学中,我们就应该高度重视学生母语中的语音系统,了解对方的语音系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这样一来对于我们的教学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西方著名的语言学家萨丕尔在他的著作《语言论:言语研究导论》中,论述语言之间的相互影响时曾这样写道:“语言,像文化一样,很少是自给自足的。交际的需要使说一种语言的人和说邻近语言的或文化上占优势的语言的人发生直接或间接的接触。”汉语也是同样,尽管她有着悠久的历史,对世界,尤其对邻近的日本、韩国、越南等国的语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同时汉语也绝不是一种封闭的语言,她也吸收很多外来词汇。当然,从哪种语言吸收的多,从侧面也反映了两国间的历史渊源抑或对方文明的昌明程度。近一个世纪以来,汉语从英语中吸收的词汇比比皆是,这从一个角度反映了英语文化在世界上的地位。但是,我们不能抹杀其他文化给汉语带来的活力。根据北京大学东方学系教授孔远志的统计,汉语中至少有233个印尼-马来语借词。跟语音、语法不同,我认为词汇接触大多是正面的,学习第二语言时的负迁移相对较小。这从印尼华裔学生对汉语中的印尼-马来语借词的掌握中可略窥一斑。如“芒果”、“纱笼”、“槟榔”、“榴莲”等等,他们说得都很地道,因此这一问题在此不再赘述。

在语言的三大组成部分中,语法是最稳定的一个。对比现代汉语的语法和印尼语的语法,我粗略地找到一些相异点:第一,印尼语的定语、状语位置在被修饰成分之后;而汉语则在前面。如“”,按照汉语的语序是“房子石头”,而汉语则说“石头房子”,这也就是那位小女儿为什么说“爸爸,看自己!”的原因了。“”是动词“看”,而“”则是“自己”的意思。自己看自己,当然要闹笑话了。第二,不及物动词加宾语借助介词时,介词一定放在后面;而汉语则不一定。如“”(生于某地,“”是动词,意为“出生”,“dari”是介词“从”),而汉语有不同的说法,既可以说“在某地出生”,也可以说“生在某地”或“生于某地”。再如“”(在某处跳舞,“”是动词,意为“跳舞”,“di”是介词“在”),而此时汉语中则只能说“在某处跳舞”,而不能说“跳舞在某处”。第三,印尼语中,动词可以直接充当主语和宾语;而在中国的语法学界,关于这一问题目前仍存在着争议。如“.”(抽烟不好。)印尼语的动词“抽烟”“”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这个结构,而在中国,有的语法学家将其解释为动名词,因为汉语的语法有一个跟印欧语系相比迥然相异之处,就是词性和语序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

综上所述,我们在进行对外汉语教学时,从社会语言学的语言接触的角度,区分留学生的母语非常重要。进行汉外对比的同时,找出汉语和学生母语在语音、词汇以及语法、语用等诸多方面的异同,这非常有利于教学的开展。而目前,我们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英语、法语、日语等语种和汉语的对比研究做得不错,而一些小语种的研究成果寥若晨星,这也是我们对外汉语教师今后应该努力的方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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