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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话美徐亚平(1)_社会万象_光明网(组图)

2年前 | 金刚王 | 231次围观

平江话美

徐亚平

市声和鸡犬之声永远地淹没了平江。做好了晚饭的妇人透过窗洞呼唤户外玩耍的儿女回来,其时炊烟袅袅,倦鸟归巢。此刻,平江泊在世外。也就在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平江话将“窗户”叫做“喊眼”、将“做饭”叫做“舞饭”,是多么的浪漫而生动。

我生在湘阴,去平江数百里。平江于我,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地域概念。大地上一条绵延的幕阜山,像屏障一样掩住了那一群休养生息的人们。我不能解释山的方向,我所能表达的一切,是典籍上浓墨重彩记载过的,一种原始的、酣畅的薪火般流传的语言。

我在大学英语系念书的时候,一日,守校门的据说是民间诗人的王爹,在我们的教室里黑板上留下打油诗一首,第二天早上,班上几个平江籍妹崽走进教室,不自禁地念出声来:“人民送你上大学,你在学堂搞吃喝。不闻琅琅读书声,却见满地瓜子壳”。站在她们身旁,我一瞬间几乎失语。定定地看着她们念诗时凸出的嘴唇,我忽地想到了猿人。这个早晨,被一首诗和几个平江女孩朝远古的原始社会猛一甩,我与猿人碰在了一起。也从这一刻,我对这群平江同窗来了感觉,对远方那片陌生的土壤和植被有了莫名的亲近。在课余、在寝室、在打饭的缝隙,我总是竖起耳朵捕捉这种声音,悉心揣摩这种语言的特质。“短长”就是“房屋”、“打壤荡”就是“散步”、“洞大”即“特别大”……渐渐地,平江话成为我日常用语的一部分湖南话日常用语300句,成为我母语中的一个流系。数年后,这个校园里的一位平江女教师做了我的“夫娘”(妻子),平江也就真正成为我生命中的另一个故乡。

一个春节我与妻子回平江过年。清晨,忽听得窗外传来一声悠长而韵味十足的吆喝:“沽酒喔--”我的心灵忽地为之一震,恍惚间,我是睡在宋朝春天的村庄呢,还是醉在了清明的酒肆?平江话,在湘方言中最独特的一支,它从何而来?它仅仅是从江西或广东的山山水水中流来的吗?它更是从上古时代流到今日吗?沿途衰落了那么多朝代,它竟何以仍孜孜不倦地生长在中国古汉语的土壤里,永远与流行的语言格格不入?它们就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均均匀匀地散落在《金瓶梅》的一百回中,小说家彭见明由此认定它的作者是平江人,我是十分赞同的。

我现在居住的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在行政意义上管辖着平江湖南话日常用语300句,但平江却从未由此而亲近它的语言。在这个城市,平江人成了不能随意篡改的一群。老乡们见了,不管什么身份,只要听见对方那浓郁、浑厚的乡音,便会惊喜得亲人一般地一笑:“你是平江人哪?!”随之就将你牵至一旁“打讲”(说话),仿佛要将乡情温热了对饮。

在这座把“棉袄”称作“绒紧身”、把“报到”称作“画卯”的山村,我得以重返语言的源头。我知道一切语言的修饰和枝蔓都是奢侈而多余的。我把握着这些有规律或无规则的字眼、词语,听见这些独特的音调,就看见平江,它让流逝的时间在语言中筛落出一些雨滴、瓦檐和树影。在寺庙和鸟群的背景中平江从未丧失自己的语言立场,它在不断向我这个异乡人传输着语言的密码,我一天比一天更理解平江。如果我们曾是猿猴变的,那平江这一种猿猴在劳作中产生了自己独特的语言,并成为这个世界上永不失守的坚固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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