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仁、义、礼、智、信、勇、勤、恒。」采访的过程中，单新丹清脆利落地吐出这十个字。在武校时，这十个字要反复诵读，直至熟记于心。现在，她会把这十个字念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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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尹航
编辑 /殷豪男
2016年，短视频风起，单新丹随意踢了几腿，被朋友拍下来发到了快手上，没想到一晚上就涨粉10万。2019年，单新丹把自己练散打的视频发到了抖音上，这条视频很快收获了百万点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火了。可能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对她来说，「散打」就是汗水与惊喜并存。从那时候开始，她正式走上了「武术」博主的道路。
她在抖音注册了账号，更新自己的训练日常。现在有220万人在抖音看她「打人」，甚至还有粉丝专程赶来，挑战她能不能把自己「踹飞」。现在，单新丹偶尔也会回到嵩山中的武校。一方面是弟弟目前在武校学习，另一方面，重回武校会让她放松且平静。她早上起床会在山路中跑跑步、跟小学员们碰拳，也会去训练场坐坐。这个对很多人来说意味着「艰苦」、「封闭」的地方，对她来说却是回家一般的温暖。@散打单新丹
13岁的时候，单新丹看了功夫电影里的拳腿，觉得会武术「很帅」、「会飞」，所以决定习武。塔沟武校名声在外，爸妈也没有阻拦。01「一半在天上飞，另一半在打坐」
再提及当年童稚的想法，单新丹笑得很爽朗。这个中原姑娘有一种可以把经历讲得生动、让人身临其境的魅力。这个画面在脑中很快就成型了。「但是真到了武校，我就傻眼了。好土啊！进到山沟沟里了，特别荒凉！路过训练场，看到一排学生在扛沙袋！」单新丹惊叹道。还能感受到当年13岁时的错愕和震惊。13岁的少女怀揣武侠梦，幻想武校生活就是「一半人在少林寺的天上飞，另一半在打坐」。
背靠少林，面朝村落，塔沟武校就这样在嵩山密林中静默矗立了44年。当年武校还执行封闭管理——每天中午有机会和家里通电话、每周六可以看一次电视、每年才能回一次家。从小就不依赖人的单新丹，送走了父母。自己则忐忑又无畏地走进了陌生的武校生活。
13岁，进入武校前的单新丹
夏天的武校，早上5:10分起床，然后马不停蹄地跑早操、练基本功、武术套路、体能……8点半吃完早饭，再训练一上午。下午上文化课，身体可以得到短暂休息，但头脑又要一直运转。这样的生活让十几岁的孩子难以招架。
130人的班级，三年时间陆陆续续走了100多人，能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专业队、省队训练强度更大，女学生甚至半年都不来一次例假。其他同学时常和家长打电话哭诉，单新丹却因为从小并非跟在爸妈身边长大，所以性格独立，进入武校后一个多月都没有和家里联系。
那些辛苦、委屈、难过，她有自己的一套压力排解办法：「很有规律的，每半年发泄一次。比如最近积累了一些情绪，爆发点可能是一件小事——饭菜太咸了或者太油了，我就直接走掉。拿上我的纸、搬上我的小马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自2008年夏天进入塔沟武校，仅仅半年后单新丹就发现，自己确实有天赋，且她也愿意为这种天赋付出更多。在一年仅一次的假期里，她还主动申请留校多练20天。留校训练的都是校队，第一天训练就跑万米，单新丹跟在后面，被甩了整整十圈。她被甩急了，后来训练的时候拼命追。
慢慢的从被甩十圈到被甩三圈、再到跟上节奏，最后，她可以跑到校队的第三名。这给了单新丹信心和勇气，她决定要在散打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02赛场内外，各有艰辛
「右手手腕断过一次女生散打基本功，左脚踝骨裂一次，右脚踝骨裂过两次」提起那些曾经受过的伤，单新丹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右手骨折，正是参加2012年全国武术学校武术散打比赛的前一周。教练自然想让她退赛，但此时单新丹刚刚进入省队，她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拿到成绩。于是心一横，说服了教练。拆下石膏，用缠手带反复固定，上了赛场。比赛一开始，单新丹还下意识保护这只伤手，尽量不碰到。但是赛场上的紧张心情让她渐渐忘记了这只手的存在。打完最后一场，她拿下了冠军，把石膏重新套回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2012年，单新丹（右一）在第十二届全国武术学校武术散打比赛中获得冠军
单新丹的这种「不吭声」，贯穿在属于她的所有故事中。在武校时女生散打基本功，她跟家里报喜不报忧，只是埋头苦练；退役后，她也依旧是这样少说多做的性格。「刚进入社会的运动员单纯，什么都不懂，有的公司利用这一点，专门榨取他们的劳动。」单新丹退役后，在深圳做助教。一个月后，她拿到了1100块钱。2016年的深圳，月平均薪资是7480元。
显然，单新丹如很多刚退役的运动员一样，被骗了。更令人难过的是，对于无良公司来说，这样单纯、什么都不懂的运动员「源源不断」。她拿了这1100块钱走人。当时下定决心要月入过万。上午卖衣服、下午做私教、晚上当教练，一个月后，她拿到了正好一万块钱。
初到深圳的时候，单新丹租住在城中村。城中村杂乱不堪，来往的人鱼龙混杂。一天晚上，恰巧借住的师姐在黑暗中瞄到了一个人影，她大喝一声把人吓跑，但还是被偷走了手机。
「害怕吗？完全不害怕。那天晚上醒了之后就只觉得困。当时觉得无所谓，因为就算起冲突也能打得过。但还是有些后怕的，后来查监控，他们来了三个人，有一个人还带了刀。」退役后的迷茫期没有持续很久。在短视频平台爆火之后，单新丹开始认真做内容，同时，在拳馆做教练的工作也稳定了下来。一开始，单新丹的视频全部是原创剧本。她有了拍摄想法，就会赶紧写下来，记在笔记本上。她曾经更新过一段时间的「匡扶正义」系列，这些作品中，一次排队买早餐，后排的男人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一路滑到了臀部。单新丹抓住他的衣领，直接把他揪出了队伍，一通后直拳+前鞭腿招呼。闻声而来的师姐了解状况后，也把人揍了一顿。艺术也来源于生活。
03旗袍、高跟鞋与散打
说到这一段，单新丹滔滔讲着，我们也觉得很痛快。像听评书一样——反派不知自己惹上武林中的女侠，正得意洋洋占到了便宜，却被眼前的「柔弱女子」揍了个落花流水……也许关于女性武术人物，我们想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爽文」。
但现实中，单新丹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刻往往更多：「我的私信里经常有人跟我倾诉，被校园暴力的孩子特别多，也有被家暴的女性。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纵使是散打高手、省队退役、全国冠军……可她真正无奈的地方，往往不在反复的训练和残酷的赛场，而是在真切的生活里。单新丹的抖音里，有一个「家长必看」的分类。里面是她做过的关于反校园暴力的视频。
不论能力或是性格，单新丹从不是会任人欺负的类型，但是她知道有些女性、儿童很难脱离弱势地位，她在通过短视频，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帮助他们。初入塔沟时，武校里有这样一句话：练武之后没有男女之分。所以即便武校的男女比例到了夸张的100：1，单新丹她们这些女性武术运动员也没有得到任何优待。可是这样的环境也炼出了她永远不卑不亢、永远憋着一口气的性格。「如果是业余训练的话，我建议所有女生都学一下（武术）。这是一个必备技能，它能帮你保持清醒的头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练过和没练过，你的气质、内心的强大，还有自信，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于短视频评论中那些只针对女性运动员的声音——「这样谁敢娶？」、「该结婚了」，甚至是那些接近骚扰的言论，她会在脑中屏蔽掉，不会被这些观点所干扰。而对于「现在有男朋友吗？」这个经常出现在评论区的问题，她给出了一个很「单新丹」的答案：「想有的话随时都能有，但是我现在太忙了。」
采访的最后，我们问她：「如果最开始没有练散打，你觉得现在的自己会在做什么？」单新丹没有多加思考：「两条路吧。一是可能在练中国舞，二是可能跟家里人一样，在做服装生意。」看她的抖音视频，很难想到这个有着利落拳脚、「不服就干」的散打女生，会喜欢旗袍、高跟鞋，和中国舞。
单新丹喜欢具有东方气质的柔美，十余年的运动习惯让她一直保持着紧致的身材，她也并不会选择用宽松的衣服遮盖，而是用旗袍来凸显。单新丹平时爱穿高跟鞋，基础款、设计师款……各样式的高跟鞋，她的鞋柜里有20多双。最近，单新丹正在学中国舞。她找了最好的老师，不是随便学学，而是下定了决心要学出些结果。就像当初学散打一样——初入武校的她，向往省队队员身上「更时髦」的运动服，就凭这一个简单的想法走上了散打的冠军之路。她被很多质朴的想法串联起来，正如那句人尽皆知的格言一样：「是金子就会发光」，她践行着这句话。如果错过散打，世界上只是会少一个散打冠军、多一个中国舞冠军罢了。
在赛场上出拳、目光敏锐、一遍遍被打倒又一遍遍爬起的是单新丹。她的腿上曾经满是淤青，很难有干净的时候；在生活中穿着高跟鞋照镜子、爱看《甄嬛传》、学跳舞的也是单新丹。这两面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她。一面是女性的冷静、果敢和坚毅，另一面则是女性的细腻、敏感和柔和。她用拳头逐个击碎了那些架设在「女孩」身上的偏见。当初那个有着「武侠梦」的女孩，自己也成为了「女侠」。
END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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